徐蚊纸

第五章

两位少年就这样脑中对话，交换了现下发生的事情。

李俶那边家庭和乐倒没什么，反是陆绎这边遇到了天大的事情。

“你是说麻察反咬我父王一口？”

李俶眉头紧皱，杨国忠想要牵制父王的权，看来王毛仲和麻察都和杨国忠交好。如若要证明父王的清白，那就势必要绊倒王毛仲，只是这个人蛰伏已久，又是皇爷爷亲信宠臣，原本齐澣能削减王毛仲在皇爷爷心中地位，可麻察横插一脚。

“李俶，我倒有个主意。”陆绎打断了李俶的思考。

“你有主意？”李俶不怎么相信陆绎的话。

听出他语气中的轻蔑，陆绎也不着急，他的声音更为清亮，清了清嗓子，缓慢说道：“我最近一直在想啊，你说皇上并没有处罚王毛仲，只是因为麻察与齐澣的事情吗？”不等李俶回答，他直接说道，“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。你听过霍光的故事吗？”

李俶嗯了一声，“西汉中期的权臣，霍光。”

汉武帝临终时，霍光遵从遗诏辅佐汉昭帝。汉昭帝死后，霍光迎立昌邑王刘贺为帝，不久又迎立汉宣帝。霍光执政二十多年，辅佐汉昭帝、汉宣帝两代帝王，有功于汉朝，受封为博陆侯。可他生活过度奢侈，荒淫无度。在他死后，有人告发霍光的后代阴谋叛乱，汉宣帝下令镇压。风光一时的霍氏，全族被诛杀，令人唏嘘。

太傅讲到这段历史的时候，长叹一口气，“霍光受襁褓之托，任汉室之寄，匡国家，安社稷，拥昭，立宣，虽周公、阿衡何以加此！然霍光不学亡术，闇于大理；阴妻邪谋，立女为后，湛溺盈溢之欲，以增颠覆之祸，死才三年，宗族诛夷，哀哉！”

当真哀吗？

李俶心中不以为然，霍光固然有错，可他的错绝不仅仅是他个人，他在世时，不少直臣冒着性命谏言汉宣帝决不可助长他的权力，可是汉宣帝却一味地将功爵地位赠与他。

这和郑庄公一味放纵共叔段有何区别，思及此，李俶似乎明白了陆绎的意思。

“要我说，王毛仲的下场等同于霍光。”

李俶眯眼，豁然开朗，“你的意思是，皇爷爷不处置他，是在……”

“捧杀。”两个人异口同声。

现在不处理，绝不可能是念着旧情。

李俶脑海里逐渐有了一条清晰的思路。早年皇爷爷诛杀韦后、安乐公主以及太平公主过程中，王毛仲为他政权的建立搬掉了许多障碍，立下了汗马功劳。

一把剑在合适的时机展现锋芒，是好事，但若它在需要收敛的时机恃宠而骄，一直提醒主人自己曾做过的“好事”，那它也死到临头了。

现在王毛仲一直受到加功进爵的待遇，还与典掌万骑的葛福顺结为儿女亲家，看得出他对权势强烈的欲望。

“我们只需要帮他上位即可。”陆绎摇头晃脑地说，“盖天下之患莫大于有所恃。恃财者终以财败，恃势者终以势败，恃智者终以智败，恃力者终以力败。有所恃，则敢于蹈险故也。李俶，我的主意如何？”

李俶心生赞叹，“妙哉，反其道而为之，我不如你。”

他一直小看了陆绎，陆绎的聪慧绝不低于自己。

至于如何帮王毛仲“上位”，这就是李俶的父王该思考的了。

未待二人多说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，“绎儿，娘亲做了点小吃。”是吴氏的声音。

陆绎只能听见拿着玉佩的李俶的声音，却听不到那边李俶身外声音。

李俶眼里闪过柔光，“陆绎，你想你娘了吗？”

“当然了！”陆绎委屈地抱怨，“你这边太冷清了，整日就是读书练字写文章，无趣的很！”

李俶轻笑了一声，他都能想象陆绎在那边的痛苦，“你拿好玉佩。”

“玉佩？”陆绎下意识地触碰腰间那块白玉，猛然间，他感觉一阵风吹过，天旋地转之后，他置身于自己多日不见的卧房。

我去！

陆绎还未缓过神，就见他心心念念的娘亲端着糕点开门走了进来。

“娘！”他大喊一声，冲到娘亲身上，差一点撞倒她，“我好想你啊！”

他娘还在愣愣地看着他，他已经拿起盘子里的点心，“咦？怎么是豆沙糕！娘，你忘记我最讨厌吃豆沙吗？”

“绎……儿？”吴氏嘴唇有些颤抖，喃喃，“你来了……”

陆绎未听清后半句，他疑惑地望向娘亲，“娘，你在说什么？你这是怎么了？”

吴氏深呼吸，平静下来，她摇摇头，“娘没事。”吴氏点点陆绎的额头，“娘端错了，这就给你换枣糕。”

待门关好，陆绎拿起玉佩，他这才醒悟过来，这块玉竟与李俶的一模一样。

他不由得好笑，想半天，却不自知契机就在身边，他将玉佩放置手心，由于刚才李俶一直握着它，纯白的玉上还有余温。

玉佩是他俩交换的契机，一切都说通了，那两次他都是将玉佩攥在手心里睡觉的。看来李俶跟自己有着一样的习惯。

这样的相似，让他心头发烫，陆绎一直没有什么同龄的朋友，如今因这奇幻的经历，倒是认识了一位跟他远隔千年的“知己”。

当然是知己了，两人经历着对方的人生，患难与共。

李俶回到皇宫的刹那，记忆里还残留着另一个人的回音，他好笑地回过神，却瞬间不自在了起来。

这……这……都是什么！

只见他原本清爽整洁的书案旁边放了一堆“杂物”，有木雕的几近半个人高的龙舟，旁边随意摆放了几个陀螺、步击，甚至还有一个纯金打造的鸟笼。

“张得玉！”

“奴才在。”门外的张得玉一听见主子的叫唤，小步跑了进来。

“这些东西，乱放在这里做什么？全给我……”李俶刚想说全扔了，忽然想起陆绎刚刚唠叨的‘你这太冷清了’，不由得止住了话音，对陆绎来说，这皇宫确实太过无趣，迟疑片刻，他冷着脸命令，“收拾起来放到……”他环顾了四周，“那屏风后面。”

“是。”

张得玉心中默默吐槽，前几日是谁兴高采烈指着他买这买那，这才几日功夫，又不高兴了，咱家殿下现在可真是有点捉摸不透。

别说他捉摸不透了，李俶接下来的经历那才是大开眼界。

他先急匆匆跑去父王讲述了自己的想法，父王大喜，一扫平日的阴霾。离去的时候，父王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，已经让他有点不知所措，接下来的更让他说不出话，父王居然将一块红糖糕硬塞到他嘴里，“俶儿，这是特地给你准备的，多吃点。”

这慈爱的目光，李俶仿佛看见了远在千年之后的吴氏。

不，这跟我想得不太一样。

手上端着红糖糕，李俶恍恍惚惚回到房里，就见自己的亲弟弟李倓举着他的龙舟玩的不亦乐乎，“哥，上次你说要买的鹦鹉买到了吗？”

李俶嘴里满是他不喜的甜腻味，又听到自己的傻弟弟问的话，他只觉天地旋转。

陆绎到底用他的身体做了什么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