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蚊纸

第四章

李俶写了这几日自己每天做的事情，以及自己想对陆绎说的话。

如果有一天，他俩能交换回来，不至于闹出什么大误会。

他还是保留着一份希望。

这几日他按照原身的模式逐渐喜欢上了这样闲适生活，喊爹娘也特别顺理成章，这两个词全然不需要过多在舌尖纠结，喊出来的刹那，一股暖意从头到尾激荡着身体。

太过陌生却叫他重拾对家的眷恋。

唯一困难的可能就是面对过于亲昵的母子关系，他的娘亲——吴氏，与自己生母是同姓氏，这样的巧合也让李俶喊的毫无压力。

娘亲常常喜欢与他肢体接触，搂搂抱抱什么的，现在李俶已经可以很自然地环过手回应对方。

马上端午节了，节日的氛围已经由府外燃至府内，到处都弥漫着艾草的清香，而他娘亲早早地着手，在玉镂雕底下打了细细的流苏，她将香囊放进特制的荷包，荷包上缝了几株挺拔的竹子。她的刺绣极好，李俶观察过，和宫中逢年过节献上来的绣品针脚别无二致，极其精细。

“绎儿，这是娘做的香袋。”娘亲蹲下身，帮他把苍青色的荷包配在蹀躞上，“配上玉佩，真好看。”她用手轻轻将皱的地方捋平，这香囊里装了右江离、辟芷、秋兰等香草碾磨而成的细末，散发出淡淡清香。“过几日我们去看龙舟，吃你最爱吃的青团。”絮絮叨叨半晌却发现自家儿子根本没有认真听她讲话。

打从她系荷包的时候，李俶便发现了一处自己一直忽略的东西！

他紧紧盯着那块玉佩，突然感觉到不可思议。

玉佩！

这不是生母留给他的遗物吗！怎么会在这里！

感觉到他的情绪波动，吴氏顺着他的目光，以为他是不喜欢这个香囊，正待要取下来却被他激动地阻止了，“别动它！”

李俶深呼吸强装镇定，“对不起，娘亲，我要读书了。”

“那娘给你做一碗甜酿。”

“不用了娘，我不喜欢吃甜食，就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吧。”

吴氏因蹲着，一抬眼目光便与他对视，她黑色的眸子直直地盯着李俶，那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中似乎带着些别的情绪，有一刹那的深究，看得李俶心里有些发毛。

“怎么了，娘？”

收起目光，她起身笑着拍拍他的肩膀，“绎儿最近真是很用功，通宵不睡也在看书，千万别累着自己。”

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他的桌子，全是唐代的史书，桌面摆放的纸张，上面的字迹潦草，笔锋尖锐，这样的字，带着上位者的凌厉，绝不是……

但她什么也没说，走出门，轻轻合上门，再回头望向那个孩子，一样的眉眼，却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，屋外的阳光照在身上，却让她如同待在冰窖里，浑身战栗，连怎么回到屋子里都不知道了。

这自然是后话。

此时李俶满心想着玉佩的事情，完全没有注意到吴氏的态度。

这块玉佩！陆绎居然也有！他激动地把它扯了下来，放在眼前反反复复地端详，没错，这纹路，这色泽，映照着阳光，散发柔和的光芒。这不是一块普通的玉佩，上面雕刻了一只凤凰，它被祥云环绕，昂扬着凤首，骄傲的神态栩栩如生，这是他母亲——前任太子妃送他离开时留他的，自小他便随身带着，遇到任何烦心事都会捏着它入睡。

为什么陆绎也有？

他脑海中乍然一闪，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忽然引刃而解。

这块玉佩是契机！他原地一蹦三尺高，自己怎么没想到，怎么没想到！

他捏着玉佩，“我终于找到你了！”

与他的兴奋不同，陆绎趴在书桌上绞尽脑汁想最近会发生的大事，前几日太子被皇上责罚，皇上直接在大殿中怒斥他识人不清，禁足一月。

据手下打探来的消息，朝堂朝夕变化。

吏部侍郎齐澣先前在皇上那诉说王毛仲的恶迹，皇帝很高兴，说自己会想办法处理。本来事情谁都不知道，可偏偏齐澣也是个糊涂的，为好友麻察践行的时候，喝了点小酒，一时说漏了嘴。而麻察性情阴险，立刻向皇上检举好友的行为。

这下玄宗面子挂不住了，要知道王毛仲是他一手捧起来的一品大官，现下闹得人尽皆知，大怒下诏：“齐澣、麻察互相勾结，陷害将相，挑拨君臣关系。贬齐澣当高州良德县丞，贬麻察当浔州皇化县尉。”

谁都没料到，麻察这一步根本不是为好友准备的，他有着更深的用意，离开长安之前，他上表一书，披露了许多朝中龌龊的事情，不经意间提到一句太子与齐澣素来交好。

由不得玄宗多想，他曾发动过流血政变，夺取政权，内心深处一直恐惧有人夺取他的皇位，所以对自己的兄弟、皇子们防范至为严厉，素来不喜皇子与朝堂大臣关系密切。

他越想越深，难不成王毛仲被举报也是自己儿子授意的？这样彻底触到了玄宗的逆鳞，原本自己以为的唯唯诺诺的太子竟然有这样的野心！

如同枕边养了一只装小白兔的大尾巴狼！

玄宗发怒，太子苦不堪言。

导致府内每日都是低气压，“唉……”不知道叹气多少声，陆绎只恨自己上学的时候太不要好，完全记不得这一时期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，他发誓，如果回去，一定熟读经史。

就在他闷闷不乐的时候，忽然他听到一句正在变声期的男声，略带沙哑。

“我终于找到你了！”

这……哪来的声音？

他连忙环顾四周，“谁？！”空无一人，他感到一阵毛骨悚然，这是闹鬼了吗？“是谁在装神弄鬼！”

岂料那个声音比他还震惊，“你能听得到我说话？！”声调刹那昂扬，尾音上浮，是极大的喜悦。

“你是谁？”这个声音，好像就在自己耳边说着悄悄话，那么近，连略带急促的呼吸声他都能听见，陆绎想到一种可能，又不敢确定。

“你又是谁？”李俶手捏着玉佩，嘴角轻挑，好似眼前所见那个少年像小鹿一样受到惊吓的样子，他忽然心情很不错地想逗逗他。

“你，你，你不会是，李俶……吧？”陆绎眨巴眨巴眼睛，望向虚无，好像那片空气中下一秒会蹦出一个人来。

“嗯，陆绎。”

轰地一声，炸的陆绎里焦外嫩。